與生命對話--費 瀅

學校裏的草會在夏天瘋長，它們連成一片，和太陽爭奪水分，但到中午時還是會沒精打采地耷拉下來。太陽在拉走山的同時或許也拉走了它們體內的其他東西，所以那時候走在操場邊就會聞到一種黏稠的青草味道，這種味道在草叢間跳舞，使空氣都有了厚度。操場很大，邊上還有很高的看臺，看臺邊上種了一圈樹，是女貞樹和長着掌形葉子的木棉樹。現在正在放暑假，我一個人待在學校裏，捧着書在看臺的樹下看，樹葉外面是耀眼的太陽，它總是用執拗的眼光看着我。我暈乎乎，眼前閃着鮮豔的顏色，我有些煩，我想回家去吧，走的時候還可以看看操場北面種的櫻桃樹，我猜它現在已經結了果子，像一滴滴紅色的水珠。

但這個時候，我聽見了柔和的聲音，有人說：“小鳥們吃了大半的櫻桃，搶走了我們做餡餅的原料，但我們還是要感謝它們，因爲它們讓樹很快樂的生長，讓它開出了很漂亮的花。”我擡頭看見一個穿白色裙子的女孩，比我大一些，褐色的頭髮和眼睛，我驚訝了，我知道她叫狄金森———艾米莉·狄金森。我笑了，我正要去看櫻桃樹呢。而她卻慢慢坐下來，樹葉的顏色映在她的白裙子上，淺淺的綠色晃動着，她擡起頭，連她的眼睛都變成了綠色。有一絲風吹來，她的裙襬微微晃動。

“你們的學校真漂亮，有那麼多樹，就像我的花園一樣。”她輕輕說。

我點點頭：“我很喜歡你的詩。”我在花園裏發現了一隻鳥，就在那邊的樹下，我問，既然沒人聽見，那麼你爲什麼要歌唱？鳥說，就是這樣，我天生如此，這是愛的另一種聲音。我想着，在幼兒園裏午睡，看見窗外的樹葉在陽光下變得透明，脈絡慢慢延伸着。還有一年前我坐在尚湖旁邊，看見月亮從那邊的杉樹林上升起來，那些杉樹都長在水裏，只有一條窄路可以走，在那條小路邊有月季花精靈，她費了很大力氣在秋天到來前開出了自己認爲最漂亮的花，卻被一個魯莽的人摘走了。還有長在花壇裏的蠶豆，因爲豐富的雨水結出了很大的果實，我曾經在夏天的夜裏聽它們生長的聲音。我想着，心裏充滿喜悅。

我和她就這樣坐着，她問：“你見過蝴蝶破繭而出嗎？”我搖搖頭，她笑了：“她像一個貴婦人一樣緩緩出門，先慢慢探出鑲着珠飾的頭，再小心移出腳，我有一天偶爾在花園裏發現的。”

那真的很有意思，我想像着。我還是有些緊張，我想我真的應該找個話題，於是我問她，你知道巫術嗎？她搖頭。我說，我對巫術很感興趣，特別是巫師，這都是受一本小說的影響，現在很多人讀那本書。她顯出很好奇的樣子讓我給她講一講。我說巫師都是熱愛大自然的人。他們從各種草藥間找到靈感，並且總是把自己想成植物或是動物的一部分，然後在心靈和心靈，心靈和自然之間找到平衡點，他們認爲世界是由精神和自然組成的，而兩者要求融洽。她笑了：“我現在好像也挺喜歡那些巫師了，他們並不是像我想得那樣可怕，我甚至會和他們對話呢。”“對話？”我問，她點頭：“就像我們現在這樣。”“讓我們去看看櫻桃樹好嗎？”我提議。她站起來，和我一起走，太陽現在到了雲後面，草地上的空氣也溼潤許多，路旁有一些鳳仙花，它們已經有了奇怪形狀的果實，成熟後用手指碰一下，就會有黑色的籽蹦出來。還有長兩種葉子的樹，它們一直到冬天葉子纔會變色並落下來，於是在秋天，葉子們只能在風裏跳來跳去。我們走到櫻桃樹下，樹上停着一隻白頭翁，它正在偷吃果子，用尖尖的嘴啄下一顆，頭一仰就吞下去了。這時她悄悄對我說，白頭翁更喜歡海棠果，一種紫色有酸味的果子。

我們在櫻桃樹下坐下來，偶爾有風掠過草尖，發出溫柔的脆響，我微笑着直至她離開，她輕輕站起，八月的風鼓動着她的衣裙，我並不難過，陽光刺着我的眼睛。

我仍然坐在那裏，我知道我仍可以和她對話，和那些巫師對話，和法布爾對話，然後一個人默默地聽自己的生命與自然輕聲耳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