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的衣襟下面有個“小”

新一屆學生又報名註冊了。 龍來自一個邊遠的鄉鎮，細細的眼，厚厚的嘴脣，沒有多餘的話，一副典型的農村孩子模樣。 入學不久，他就表現出與別的學生不同的地方，一是聽課、做作業特別認真；二是無論中午還是下午放學，總是走在最後；三是所穿的衣服總是小一號。

作爲他的班主任老師的我， 大概是進校一個月以後，從他的一篇週記裏得知， 他父親上個月只給了他100元錢，擔心他吃不飽飯， 而他在週記中寫道：“我雖然一個月只用了90元錢，不能像別的同學一樣，想吃什麼就吃什麼，但飯還是能吃飽的。 想到爸爸在外掙的是辛苦錢，還在節省着每一分錢，我沒有理由與別的同學攀比，只有更好地學習，將來考個好學校，來報答爸爸對我的付出，來改變我們家庭的命運……”

讀了他的週記後，我找來了龍，瞭解到了他的家境。母親雙手殘疾，生活不能自理。 父親看到很多人外出打工都掙了不少錢，很羨慕，但他因爲要照顧母親而不能離開家。 因此，家裏就只靠父親操持農活維持生計。 現在，龍上中學後離家來學校寄宿了，一學期的學雜費就要一千多，外加住宿費、生活費，這成了這個貧困家庭的一筆沉重的負擔。於是，父親橫下心，把母親託付給了龍年邁的外公、外婆，也出外打工了。

然而，父親一直在家種地和照顧全家，沒有學過什麼工匠活，只能出去賣力氣，既苦也掙不了幾個錢。龍的那篇週記，是父親外出打工、給他寫來第一封信後，他寫的感想。

瞭解到了龍是個特困生後， 我代他向學校申請補貼，但一學期才百來元，杯水車薪。 後來，我找來班委，把龍的情況向他們講述了，要求他們能給龍一點幫助。班委們一致贊同，動員班上的同學在自願的前提下， 挪出一點自己的生活費，資助龍。 這個主意很不錯，全班六十來人，一人一元，對於一般同學來說，就是一支冰棒的錢，而對於龍來說，這數目就是天文數字。決策定好後，我想到了另一個問題，便提出來讓班委們討論：“龍會不會礙於面子， 不好意思接受大家的資助呢？ ”

畢竟同學相處時間尚短，班委們也不知道。 而我也確實遇上過這樣的學生，本來看他吃不好、穿不暖，希望能給他幫助，但學生卻一口咬定自己過得很好，沒什麼困難，不用大家操心。顯然是不願“丟面子”。於是，我又向班委們提出：“龍的困難是肯定的， 但我們要想個能讓他坦然接受幫助的法子來。 ”

通過班委們的討論， 大家說就讓他管理教室的門窗吧，給他的捐助， 就說是同學們給他的勞務費。 這主意也不錯，我答應了。 我不想直接插手這事， 全讓同學去出面主持，我希望好事不要變成了傷害他自尊的壞事。

資助活動立即得到了同學們的響應，第一次很快就收到捐款六十多元錢。 捐款活動是揹着龍進行的。 當班長把這筆錢交給龍，並給他講明同學的心意後，出乎意料，龍沒有半點的推辭，對於讓他管理門窗的事，他一個勁地點頭答應。而後來，每天放學後做清潔的同學中，總有龍參加。 大家都能想得到， 龍是在用增加爲大家服務的方式給同學們更多的報答。

得到資助的龍還是不多言不多語，上課還是那麼聚精會神，作業還是那麼認真嚴謹。唯一改變的是，他那張少年老成的臉，似乎鬆弛了許多。此時，我感覺到先前怕傷害他自尊的顧慮完全是多餘的，他的坦然，倒讓我感覺出自己在知人審事上的畏葸。 後來的事，更讓我欽佩龍可愛而閃光的品性。

那是我得知校團委曾經搞過一次募捐活動，師生們捐贈的大批衣物多半還放在學校的一間保管室裏。 看到龍那不合身的衣服，我便找到團委的老師，請求在那些衣物裏爲龍挑選幾件合身、像樣的穿。我的請求得到了許可。我便帶着龍來到了儲存室，讓他自己挑選。 龍在那一大堆雜亂的衣物中不斷地尋找，一會兒找出一件外套，一會找出一條褲子，他還看上了一個書包和一雙運動鞋。我看到龍毫無顧忌地尋找自己合適的衣物，很是高興，更不再擔心這個行動會給他的自尊帶來什麼傷害了。 後來，他居然抓住一件紅色的女式衣服翻來翻去地看， 我以爲他沒看出是件女式衣服， 便對他說：“這是件女裝，另外再找吧。 ”

他卻對我說：“這件衣服給我媽媽穿，一定合適。 ”頓時，我的鼻子一酸，眼眶隨之溼了，心裏在說：“孩子，在你身上應驗了‘窮人的孩子早當家’這句俗語呀！ ”被感動的我又說：“你再爲你爸爸選選吧，看有沒有合適的。 ”說着，我也俯下身，與他一起尋找、挑選，我們將選好的衣物裝進書包，用一個塑料口袋裝上兩雙鞋子，他揹着，我提着，往回走。下樓後，我怕他拿回教室同學們會向他問這問那的，我對他說：“東西放我辦公室，放學時來拿吧！ ”他卻說：“沒關係，我就放在教室，不再麻煩老師了。”他回到教室，正是課間的時候，他坦然闊步地把那包衣物與鞋子放在窗臺上，沒有半點顧忌。

後來，分文理班，他不再在我班上了。但我還時時關注着他的生活與學習，聽老師及別的同學說，他的學習總是那麼刻苦，而生活還總是那麼拮据，但無論如何，他對班上的大小事務還總是那麼熱情。 三年後，他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一所重點大學的新聞專業。

按理說，我應該寄此文給他以祝福，但有他這樣生活態度的人，會有什麼崎嶇坎坷不能過去呢？ 常常面對生活中的一點坎坎坷坷，就怨天尤人、悲苦傷情，這樣的脆弱者，何止是學生？ 而這位小小的少年，卻能如此坦然地面對殘酷的現實，又能知恩圖報，他這樣的識大體，坦然大氣，倒是把我自身衣襟下深藏着的“小”給榨了出來。因此，至今我忘不了他，並向他致以敬意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