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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彈吉他,我念北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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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時候,最喜歡去舅舅家過暑假。

你彈吉他,我念北島

舅舅家在城郊,緊挨着本市唯一一座小山,他家不遠處是本市最大的水庫,夏天的傍晚,水庫邊盡是穿着自制救生衣的游泳初學者。

我和表妹總--溼--漉漉地從水裏爬出來,再一路小跑回家吃晚飯。天一黑,我們便搬出涼牀、躺椅在小院裏納涼,在此之前,舅舅要用水將地衝洗一遍,水漬慢慢淡下去,暑氣也消了。

西瓜在後院的井裏冰鎮,人躺在涼牀-上,翻個身就能聽見咯吱聲。

天如幕布,壓在胸前,星星閃耀着,我覺得沒有比這更美的,舅舅卻說,哪裏,小時候,我在壽縣老家,空氣比這兒好,星星也比這兒大又亮。

舅舅生性促狹,一次,吃完西瓜,他把半個西瓜皮用小刀挖出上二下一三個洞。他將西瓜皮倒立在門外的水泥球桌上,我們不解,但很快就解了,有路人經過發出尖叫,我們跑出去,只見那人瑟瑟發抖,原來,在昏黃路燈下,挖了洞的西瓜皮很像人的腦袋。

那時,正熱播電視劇《倚天屠龍記》,我們把電視搬到院子裏。《刀劍如夢》的樂曲一響,我和表妹就停止一切紛爭,歪在涼牀-上做花癡狀。

紀曉芙從了,紀曉芙哭了,紀曉芙死了……

楊逍把樹葉當笛子吹的剎那,我們哭得稀里嘩啦,相約日後一定要嫁個“大魔頭”。

四周花草繁茂,蚊蟲難免肆虐,點了蚊香也不管用,我們總拿着扇子拍拍打打。張無忌在光明頂大戰六大門派時,我的肩膀一麻,接着,腫癢難忍,我招呼表妹細看,她指着那幾個被馬蜂蜇的紅點道:“殷素素!你這是中了梅花鏢啊!”

一日,舅舅的故交來訪,舅舅以本城最著名的小龍蝦相待。

啤酒開了一瓶又一瓶,舅舅和故交回憶在蘭州讀書時的場景——

“在黃河邊打牌,把啤酒放在籃子裏,籃子浸在黃河水裏,過一會兒拎出來又冰又爽!”

“大學最後一夜,鋪一張草蓆在操場,你彈吉他,我念北島。”

“就是這樣的夏天”,“就是這樣的夜晚”,舅舅和故交感慨萬千。他們提到一個叫“李娜”的人名時,舅媽正端着盤水煮毛豆走來,舅舅忙用眼神制止故交再談下去。

夜涼如水,他們喝醉了回屋睡了,院子裏只有我和表妹。我們小聲回味着夏夜、黃河、操場,竊竊笑着“李娜”和舅舅慌亂的眼神,開始嚮往大學生活。

每晚我都在表妹的故事中入眠。

表妹有個文學夢,每天要寫一小時的“小說”。她總和我討論第二天情節如何發展,於是,她的主人公、那個不斷談着纏-綿悱惻戀愛的某校校花總和着涼牀的“咯吱”聲出現在我的夢裏。

想到這些時,正是盛夏,我在北京。

小區里納涼的人好幾撥,一撥在空曠處跳廣場舞,一撥圍成一圈拍着巴掌,高喊:“超常能量!全身通暢!”最有趣的是自發形成的競走隊伍,爲首的隨身帶着播音設備,音樂聲中,百十號人大步流星繞着小區一圈又一圈。

“我刀劃破長空,恩與怨懂也不懂……”《刀劍如夢》的歌聲響,他們路過我身邊。

我在散步,又像在舅舅家的小院裏。

表妹在蘭州,她後來成了舅舅的校友,學中文的她,沒成爲作家,留在當地做了老師。

不知她有沒有在夏夜去黃河邊納涼、打牌、喝酒?

“進來睡吧!小心着涼!”一瞬間,我有些迷糊,彷彿舅媽又來催我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