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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是所有離開,都曲終人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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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每個人成長的過程中,或許總有那麼一個人,你很早就失去了他,可一輩子都崇拜他。自我出生那天開始,他便把我捧在手心,視作最珍貴的寶貝。他陪伴我的時間有限,留給我的愛卻永恆。
  
  我其實很久都沒有再想起當時的畫面了,只是昨晚做了一個夢,像一部黑白電影,電影裏的人正努力坐到沙發上,擡起手顫巍巍地招呼我坐在他身邊,嘴裏喊着“大殼,快來”。醒來後我忍不住地流眼淚,我不知道這是夢還是大腦裏跳出的回憶片段。只是姥爺啊,我真的很想您。
  
  大家都說小的時候我和姥爺最親,總是像個跟屁蟲似的黏着他,模仿着他所有的樣子。他總愛用鬍子扎得我到處躲閃,喝老酒時還不忘在我臉上嘬一口。他的手好奇妙,能把各種不起眼的東西變成玩具,陀螺、小掛件、毛絨玩具……每次爸媽生氣假裝要揍我的時候,我就咿咿呀呀招呼姥爺保護,像是有專屬安全區一般。可惜隨着我一天天長大,他的眼睛越來越花,耳朵越來越背,打瞌睡的時間越來越多,身體越來越差。我多想再牽着他的手慢慢走,就像那時候他牽着我一樣。
  
  姥爺是警察,說話做事都雷厲風行,十分威嚴。有時候他發起脾氣來連家裏的小動物都害怕,但姥爺從來不會兇我,因爲我年紀太小又總是纏着他、討好他,所以在衆小輩中,他最喜歡我。小時候的記憶零散,但我特別清晰地記得姥爺會瞞着爸媽給我藏好了小零食,卻總說自己牙口不好,每次都是看着我吃。在那個5分錢就能買奶油冰棍的年代,沒有人像他一樣,每次都給我買最貴的巧克力糖,看到我珍惜又滿足的樣子,姥爺在旁邊會寵溺地笑,露出難得溫柔的一面。
  
  我們常常需要一個人,就算你什麼都不說,他亦明明白白、清清楚楚。姥爺就是那個比我自己更懂我的人,他從不會錯怪我的好意。由於工作性質,姥爺是一個有嚴重潔癖的人,每天下班都會把白襯衫洗得乾乾淨淨,掛在陽臺上晾乾。那時候年齡太小,也不明白姥爺爲什麼要天天洗衣服,有一次我看見他掛在陽臺上的襯衣不停滴水,就踩着小板凳使勁兒抻着手幫姥爺擰乾衣角,由於個頭太小幫忙不成,反倒留下了髒髒的小手印。一開始我嚇壞了,覺得姥爺一定會特別生氣,於是搬着小板凳坐在門口就開始掉眼淚,還絞着小手暗自擔心。姥爺買菜回來後看到家門口可憐兮兮的我哭笑不得,瞭解始末後只是把白襯衫重洗了一遍,眉頭都沒皺一下。姥爺明白我只是好心想幫忙,所以他從不指責我,在他面前我永遠是最真實、最輕鬆的樣子,我不怕犯錯,更不怕犯錯後他的指正。在我眼裏,他是一個很強大卻也很溫柔的人,是那個可以一直保護我的人。
  
  姥爺走的時候我才三歲的樣子,媽媽說“姥爺死了”的時候我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,那個“死”字乾脆又利落,但和“走了”“沒了”真的不一樣。據說他走之前沒有任何徵兆,就好像是睡過去了。真的是睡過去了。那是我第一次面對死亡,但我什麼都不知道。他的身體是冰冷的、僵硬的嗎?他的嘴脣是青色的、沒溫度的嗎?葬禮的時候,只依稀記得所有人挨個鞠躬,我卻還以爲這只是一場捉迷藏遊戲。第二年的清明跟着媽媽去上墳,那塊墓碑安安靜靜地陪伴着他,可我依然不理解,說好的捉迷藏怎麼還不結束呢?於是我一圈又一圈地繞着墓碑轉,嘴裏嘟囔着,“姥爺快出來呀,遊戲結束啦,快回來吧”。我出乎意料地完全不害怕,只是隱隱有一種想再見他的慾望。儘管事隔多年,但那天的場景就像印在腦中一樣,我單方面宣佈遊戲結束了,可姥爺再也沒出現過。
  
  在我剛記事的時候,姥爺離開了。提起他,我總像是有一肚子說不完的話,但怎麼也開不了口。從某種程度上講,姥爺更像是我的精神偶像,就像後來的我也總學着他每天洗隊服一樣。他做事兒講究風範,處理事情乾淨利落。受姥爺影響,我也希望自己能變成光明正大、界限分明的人。小時候跟爸媽去親戚朋友家,即使得到隨意玩耍的允許,我也會老老實實待在大人身邊,不會肆意跑跳,更不會亂翻東西。同樣地,我也不喜歡被別人一聲不吭帶走屬於我的東西,如果有很重要的東西想用時怎麼也找不到,我可能會念叨個好幾天。我這樣彆扭的人——寧願被別人說不夠大方、小裏小氣,也不願因爲自己一時逞能卻事後埋怨他人。媽媽說姥爺平日非常低調,不管是受單位嘉獎還是幫鄰里做事,總是藏着掖着不讓家裏人知道。現在還留在我身邊的人,都和姥爺一樣低調又努力。我想如果姥爺能再陪我久一點,我一定會讓他看到更加沉穩、坦蕩、有擔當的那個鄭爽。
  
  現在的我不夠成熟,性格偶爾彆扭,也不擅長和別人相處。不如意的時候我總擡頭看着,就好像姥爺和我之間還有無線連接,他會保佑我、指點我,教導我學會忍受誤解、面對離別。我知道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很多,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,那些久遠卻不失溫度的小確幸日漸清晰,時間總是讓想記得的愈發深刻。還不算晚,總會有我足夠強大的那一天,他一定看得到。
  
  可能,面對最親密的人,那些“人死如燈滅”“入土爲安”的說辭,是萬萬要不得的。寫這篇文的時候,連着好幾天都夢見姥爺回來了,他的樣子太模糊,低頭跟我說了好多好多話,聲音細細的。姥爺說:我忘了和你說再見了,再見啊,好孩子。我多想姥爺能每天來我夢裏,和我說說話。在那樣一個我記不住具體時刻的日子,他閉着眼睛,微張着嘴,像是睡着了,再也沒醒過來。但是我希望他還在,我無比希望他還在。
  
  有的人走了,但不是不在了。
  
  這不是結束,是他住進你心裏的開始。

不是所有離開,都曲終人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