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人之死

　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，海子是必死的。

　　他模擬的幸福是：餵馬，劈柴，環球旅行，閒極無事，關心農作物成長，“有”一所房子，還是海景房，面朝大海，春暖花開。

　　事實上，前幾天纔有朋友在MSN上與我長吁短嘆，說終於在六環外買下一座小宅，離海遠着呢，且在他還清貸款之前，非他所“有”。而他爲了看房，跑了好幾個月，在乍暖還寒的春日裏，手腳生出三個凍瘡。

　　神州米貴，居大不易，這種時候說“採菊東籬下”或者“餵馬劈柴”，都是極大的奢侈。

　　海子活着的時候，是一個詩人。而詩人，凡是住在隔壁而不住在歷史上的，都很滑稽可笑。首先是詩不賣錢，一賦而令洛陽紙貴，是兩千年前的事了，窮人，難有尊嚴，無論是詩人還是僅僅是吃低保者。然後，詩人是一種“不同的人”，這不同，令他們自言自語，自說自說，自思自想。他們在人羣裏總是格格不入，是世上的瘟疫，是停在陸上的麻風船，是莫名其妙出現在聲色場上的高僧。

　　――自然，這年頭，大部分詩人不是如此了。我偶爾看看詩歌論壇上的八卦，比豔照門、拍虎門還強大。詩人們爭名奪利起來，比我這種升斗小民心狠手辣得多，但，他們是“詩人”嗎？而真正的詩人，擁有天才的，是否也就必須擁有癲狂？

　　這一方面的強壯，就是那一方面的弱。蜿蜒的盆景，意味着它是病梅。藝術者，常常都是。《她比煙花寂寞》裏面的大提琴手傑姬，連衣服都不會洗，在外面巡迴演出，嘗試着――大概是生平第一次，想把衣服送洗衣房。這麼簡單弱智的行爲，居然她也沒弄成。最後她還是把髒衣服郵寄回家，讓家人洗乾淨再送回來。

　　沒有謀生能力的人，是否就不應該活下來？或者說，本來就活不下來。寫《時間簡史》的霍金是有福的，他幾乎是殘疾人，但他遇到了好的制度，好的師友，好的愛人，而海子，沒這個福氣。

　　死亡是一件很自然的封神榜，海子於是死後成神。他的詩，成了很多人鍾愛的QQ簽名。我不止一次，在酒吧，在野外，在篝火旁，聽見有人低沉而緩慢地念出：“姐姐，今晚我在德令哈……”

　　他死了，他的詩於是籍由這死亡活下來。

　　若他沒死，他也會慢慢地停止寫作吧，去上班，賺錢，泡妞，發胖……像我們所有人一樣。

　　詩人死去而詩永生，而有，詩人苟活而詩死去，哪一個更好，沒人知道。

　　我畢竟不是詩人的親友，我只是，一個無動於衷的閱讀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