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杏林·春雨·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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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手術室裏的事,我們到外面是不能講的。出了錯、死了人,大家心照不宣,病人的家屬也不可能知道。

杏林·春雨·歌

  二十多年前,有兩個在同一家醫院服務的護士跟我學畫。她們常穿着護士的制服,匆匆忙忙趕來,身上還散發出濃濃的藥水味。我教畫是很自由的,學生們可以一邊畫、一邊聊天。有一天聽其中一位護士,對着旁邊的同事小聲說:“今天××醫生又‘秀逗’了。”

  “是啊!怎麼會這麼糊塗?”另一人嘆氣。“命啊!聽他家人哭得好傷心。”我好奇地問她們。她們臉色凝重地互看一眼,居然言辭閃爍地沒有正面答我。隔了好一陣,其中一個私下對我說:

  “老師!您知道嗎?手術室裏的事,我們到外面是不能講的。出了錯、死了人,大家心照不宣,病人的家屬也不可能知道。”沉吟了一下,又歪頭笑笑,“哪個名醫不是從庸醫變成的?哪一把‘名刀’下面,又不曾枉死過病人?”

  這事過了不久,我太太就進了醫院,因爲視網膜脫落,準備動手術。

  好多朋友推薦同一位名醫操刀,可是有人提出異議:“那位名醫根本不是自己動手,他只是站在旁邊看,叫他的副手操刀。”

  又有人推薦一位剛從國外回來的醫生,說他的技術最新。可是也有反對的意見:“他去美國才幾個月,學到什麼?可以說在美國學到了方法,回來鍛鍊技術,小心一點,別成爲他實驗的白老鼠!”

  所幸我太太找後一位動手術,十分成功。只是這些話在我心中,一直揮之不去。有一天,碰到位醫界的朋友,我問:“依您看,這兩位醫生,誰比較高明呢?”

  “其實兩個人都不錯。”他說,“你不要認爲由副手操刀就不好,你想想,如果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,和一個二三十歲的小夥子,同時搶着爲你穿針,你會選哪一個?你總不會因爲老的那個穿了四五十年針,經驗老到而挑他吧。所以呀!用老一輩的經驗,加上新一輩的精準,常能完成最艱鉅的任務。”

  看我直點頭,他又眉頭一揚,笑着說:“做醫生,真可憐,年輕的時候眼力好,手又穩,偏偏經驗不足,老出毛病。老了之後,經驗十足,卻又常看不清、手發抖,這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事。”

  自從搬到紐約的長島,就與醫生們做了近鄰。左鄰是位麻醉科的名醫,坐骨神經動手術才一個禮拜,就溜出醫院,回家種花,還對我大聲喊:“醫生是最壞的病人。”

  右鄰不遠是位內科名醫,常找一堆醫生朋友,邀我聚餐,然後舉着酒杯對感冒的朋友說:“喝點酒,感冒就好了!”又回頭對我一擠眼說:“其實啊,人長壽不長壽,多半要看爹孃。”

  聽他們談“別人”就更驚心了——“誰誰誰,在臺灣爲了賺錢,兩口子整夜調製可的鬆的藥膏,吸多了藥粉,都成了‘月亮臉’。”“誰誰誰,又被告了。當然告不倒,但是手術室裏誰不知道?”有一天我問在座的人,誰最清楚手術是成功,還是失敗。大家一起回答:“當然是醫生自己。”

  與“衆名醫餐敘”比起來,我寧願一對一地聊天。因爲這時候最能聽到心聲。

  有位婦產科的名醫,一次略帶醉意地對我大聲嘆着氣說:“唉!年輕的時候,愛玩,女朋友在外面等,明明可以自然分娩的,看她一直生不出來,不願意多等,就說該動手術。”臉上紅彤彤的,“現在啊!外頭誰在等,我都不管,病人重要、良心重要。”

  還有一位名牙醫,居然對我說:

  “你知道嗎?我最希望的是去開一家餃子館。”“什麼?”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“就是賣水餃的店哪!”他十分認真地重複一遍。“那你爲什麼不開?”“因爲我還在還債。”他的臉色更認真了。“你還欠錢?”我追問。“不!是欠情。我前面那些年,做壞了太多人的牙,現在想退休也不能退,要把錯補過來。”

  最近,參加美華防癌協會的募款餐會。其中有名歌星演唱,也有名家演奏。但是最令我感動的,是一羣醫生的合唱。

  八位各科的醫生,在一位女醫生的伴奏下,唱了《大學頌》(Gaudeamus)、《故鄉老友》(Old Folksat Home)和《哦!王小姐》(Oh!Brelidy)。

  都是中年人了,有的禿了頂,有的白了頭。略帶一點緊張與靦腆地站在臺上,並在其中一位的帶頭下作四重唱。

  不知爲什麼,他們的歌聲給我少有的震撼,覺得那不只是歌,更是心、是生命。

  看了多少人生的悲歡離合,救了多少命,也犯過多少錯。而自己的青春已逝、事業已成、兒女已大。沉重的壓力、沉重的心情,似乎放不下,又似乎可以放下了。

  在許多矛盾之間,產生了火花,化作了歌聲。

  歌聲是那麼釋放,又那麼複雜。彷彿把肝膽腸胃、腦腎心脾、肌膚神經所交織起來的“興衰榮辱”“是非成敗”,一起化作音符。

  我彷彿看到杏林間,一陣風來,一片花雨……美極了!